丑美。德之所长，形之所忘。道德高尚的人，人们不会计较他外表长相如何。而且，道德愈高尚，长相愈丑，像电影《巴黎圣母院》中那个丑鬼，人们愈喜爱。故俗话说，男子无丑相。

　　昔日王谢堂前燕，飞入寻常百姓家。重要的是王谢堂前燕，不要将燕变成麻雀，不要将就迎合低俗。当然这里有点对麻雀不起，因麻雀并非不高尚。

　　文学要不谈文学乃是最好的文学，如《史记》，如日本清少纳言的《枕草子》。美术要不谈美术乃是最好的美术，如敦煌壁画，如《山海经》插图。(最早的《山海经》插图据说屈原看到过，以后失传了，我们见到的为明清人所绘制。)

　　中国绘画讲气韵，讲气韵生动，如梁楷笔下的李白行吟。那神气已超过了实实在在的李白的神气，更是文学李白的神气。可惜如今的中国绘画离此已甚远甚远了。

　　形式、风格。艺术的目的在传达作者的感受。感受为内容，传达为形式。感受被恰到好处的传达，则形成风格。故传达的形式是艺术家要头等寻找的东西。

　　科学不但要知其然，还要知其所以然。文学艺术要知其然，不要知其所以然，也不必知其所以然，要糊涂得好，像十八相送，梁山伯总不开窍。此谓天成，亦谓胸中自有天机发之。故文艺家创作的成功要道一声惭愧，以谢上苍的恩赐。

　　世上最难说的就是一“好”字，对自己对别人都不要轻易说好。因为真正的好东西你不但难以得到，也许能看上一眼也是很难的。何况你的心气有多高，好就有多好。惯于到处叫好的人，往往显出的是浅薄与无知。读书的重要就是与“好”见面，认识“好”，并知道“好”好到了什么程度。

　　小时候，在一周里，甚至在一个月里，心里总有一种持续的莫名的不明究竟的高兴。然后，就是这个高兴突然告诉你，或是学校要去春游秋游，或是要看场电影，亦或是自认写了篇得意的作文，只盼老师在讲评时表扬。胡兰成称此为满满的感觉。我解释为是装了满满一肚子的高兴与欢喜。胡兰成说李白这人也是满满的，既朴素又繁华，故其诗高旷清亮，有一股浩然之气，有宏大的创造力。李白虽则处处逗人喜欢，但他又处处不觉得满意，他说：人生在世不如意，明朝散发弄扁舟。

　　西洋人讲彼岸，相去三步，美人隔河相望，永远不可企及。中国人讲镜花水月，镜中花，水中月，看得见，摸不着，为空幻之美。镜花水月与彼岸，是中西文化在审美上的神交。

　　志趣要正，正而不板，稳而不死。要以正求拙，正极奇生。正好比射箭，正则无卑贱野俗之气。所谓奴俗气，即婢作夫人，屋下架屋。此为明末清初傅山之论。

　　明人唐顺之说要开口见喉咙，即是要排除理论的、经验的、前人的、他人的干扰，直抒胸臆，所为本色，此即赤子之心，亦即纯粹简约。

　　所有的形式以简为上，午夜星天，清空高洁，是得有无之妙用，凡依于无与有之理的造形皆必简约。

　　与神亲近，即是与原始亲近。如食物若是味精的味，真味就隔远了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2011年4月3日